忽然阳光(农水892 贾立峰)

发布时间:2018-08-02文章来源: 浏览次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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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学第一天,王庚武说,我们要在这里熬四年,好漫长啊!

他的话引起了我和同宿舍的其他五人的共鸣,是啊,四年,真的是太漫长了!

那是1989年9月的一天。十八九岁的我们都没有想到,四年的时间会眨眼间过完,再眨几次眼,一个四年又一个四年,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六个四年。

然而,在回忆里,那四个年头又是悠远漫长的。在四年里遇到的一些人和发生的一些事,经常会在不经意间被我想起来,就像一束阳光,忽然照过来,让我眼前一亮,心中一暖。

一旦眼前亮了,心中暖了,我绝对不会止步于此,而是要有所行动,千方百计找来相关人的联系方式,隔山隔水隔着失联的真空地带打过电话去,而不考虑是否唐突是否冒昧。

一次和朋友闲聊,我谈及上学时成绩最好的专业课是制图,便打听到了张鲁明老师的电话。电话接通后,我自报家门,告诉张老师我是农水892的学生,他教过我们制图。张老师突然接到我的电话,从他的语气判断,他有些发懵,记不起我这个学生了。他教过太多的学生,又过了这么多年,记不住我很正常。尽管张老师想不起贾立峰究竟是哪一个,但是他很快就认定了我是他的学生,并热情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。我回答没什么事,就是想起老师了,特意打个问候的电话。直到挂电话,张老师还说,如果有事需要他帮忙,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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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经常心血来潮做一些矫情的事,打有些尴尬的电话收获感动只是其中的一种。比如我在上学的时候,宿舍熄灯后,我跑到走廊上非常高调地写诗。一个姓刘的同学看见了,给我贴上了一个“非正常”的标签。

那时候我显然对“非正常”这个标签是满意的,“非正常”的言外之意是“独一无二”。

学校里有一个“晨曦”文学社,老乡金凤介绍我加入其中。一次,社长让每一名社员都完成一篇作品,打包拿给当时的语文教研组组长周邵华老师看。周老师看完之后评价,这里面只有《云语》这首诗有点儿意思。

《云语》是我写的。周老师说有点儿意思,成了对我的重大肯定和激励。我和周老师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,但是他给我的肯定至关重要,是我多年之后坚持文学创作的底气所在。

时常会想起周老师说的有点儿意思,也时常想给周老师打个电话,可惜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联络方式。我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周老师,拿出我的作品让他点评。

毕业之后,我从事水利工程设计、施工十余年,应该没有辱没学校对我的培养,业务上不说出类拔萃,却也是单位业务骨干中的一员。从2005年开始,我利用业余时间进行长篇小说创作,迄今已完成八部长篇小说,出版了四部,《蓝旗袍》还荣获了安徽首届鲁彦周文学奖。

培养水利工程师的学校培养出一名作家,仿佛是基因突变,不属于正常的范畴。但是我的文学创作之路,却与在学校里受到的教育和从事水利工作密不可分。

史曙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。她的语文课别具一格,抛开了语文教材,为我们系统讲授了唐诗、宋词、元曲等古典文学的内容。刚开始,我并没有对史老师的课有多么感冒,但是随着她声情并茂、趣味横生的讲解,我渐渐“误入藕花深处”,然后“沉醉不知归路”了。

史老师为我打开了一扇窗,让我领略了我国古典文学的浩瀚和瑰丽。后来和同学们谈起史老师的课,很多同学印象深刻,但是谈到影响,不得不说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。史老师的课恰似为我专门开设的,为我补上古典文学这一堂课。

我201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《黄天厚土》,文本内外都有着史老师对我的影响。她为我们讲授的王国维的“人生三境”,在文本里就有详尽的体现。

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

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

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

参加工作后,我先是从事水利工程设计,设计桥、涵、闸等水工建筑物。每一项设计,必须要了然整体布局,又要明晰细部结构,与我写一部长篇小说具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后来我从事水利工程施工多年,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,无形中有了对各色人物的观察和积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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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打忽然的电话,相对来说,给同学打的更多一些。

保持联络的同学名单一长串,如果按照联络的频率排序,孙峰无疑是排在首位的。

孙峰比我小两岁,但是从来没有喊过我哥,反而总拿我当小弟对待。每次通电话,他都要一本正经喋喋不休地叮嘱我许多事,似乎遇到了我,他就算有一万颗心,也没有一颗心可以放下了。有时候我嫌弃他太烦人,不等他说完就果断挂了电话,他也不以为意,等到下一次通电话,仍旧像《大话西游》里的唐僧絮絮叨叨没玩没了。

毕业那年我们去狼猫山水库实习。孙峰去当地的集市上赶集,买了一套T恤和短裤,回来后才发现太瘦,他穿不上,让我一试,却是大小肥瘦正合适,于是这身衣服就归了我。我得了便宜还卖乖,直笑他迷糊,难道买衣服不用试穿一下吗?

写到这里我忽然警醒,事实应该是这样的,他就是为我买的,怕我不接受,才会如此大费周折。

那套衣服我一直穿到毕业,上班后的第二年还穿过。白色的T恤,胸口一枚红艳艳的枫叶,翻飞在青葱年华的夏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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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同学们通电话,经常会聊到校园。

毕业之后,我曾许多次回母校,但是仅对其中的两次有着深刻印象。

《蓝旗袍》出版前,做最后一次修改。由于我心浮气躁,不能静下心来,距离交稿的时间越来越近,进度却几乎等于零。最后我决定外出找一个宾馆闭关。几乎想都没想,我就把曲阜作为了目的地。到了曲阜后,我把自己关在宾馆里五六天,经过一番没日没夜的奋战,终于修改完了文稿。

离开曲阜前,我打的去了一趟学校,可是到了学校门口,没有下车,就让司机师傅原路返回。那时学校已经搬去了日照,望着空空如也的校园我心里一阵阵发酸,不忍多看。原先学校大门前热闹的街道也冷清了,饭馆商店都关门闭户,到处都是人去楼空的凄凉。

另外一次是康长福老师陪我一块去的。校园已经易主,成了中医药专科学校的地盘。尽管校园里恢复了生机和热闹,但是我们的校园已经成了他们的校园。在校园里走了一圈,心中的怅惘,绝对不是“物是人非”那么简单。

康长福老师是我的英语老师。我在文学社的刊物上发表了一篇题为《钥匙》的散文,康老师看见了觉得不错,在一次英语课后找到我,勉励了我几句,并说他家有许多经典名著,我想看的话可以随时去拿。

教我们英语的时候,康老师一边教学,一边复习考研。现在他已经是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教授、研究生导师。我的长篇小说《黄天厚土》出版后,他牵线组织了一次研讨会。

从1989年到2018年,许多事情都变了,唯独老师对学生的关怀始终没变。

前几年我去日照,我的班主任老师张志光、留校的同学刘祥柱和我小聚。张老师忽然提起当年的事,并向我致歉,说他那时候太年轻,有些事情处理的不恰当。我告诉张老师,我从来没有因为他要给我处分记恨过他,时过境迁,我非常理解他。当年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做了我们的班主任,面对那么多精力过剩的熊孩子,需要付出太多的心血和精力。

我就是一个经常搞事的熊孩子。一次教我们马列主义思想的老师组织了一次演讲,我居然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叔本华关于自杀的论断,让老师同学们大惊失色。老师如临大敌,专门抽出时间和我谈心,开导我千万不要有糊涂的想法。

其实,我不过是恰好读了一本叔本华的书,便断章取义拿出一部分,假装深刻,哗众取宠吸引关注罢了。无疑我成功了,在老师开导我的时候,我暗自发笑,沾沾自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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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通讯录里,还有几个90后的小学弟,我们也经常忽然一下通电话。

我入学的时候,他们还没有出生,隔着巨大的年龄差距,和他们相识,居然能够一见如故,实在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。

《蓝旗袍》出版后,刘祥柱建议我到学校做一次讲座,我恰好也有这个想法,一拍即合。

当时学校的文学社已经不是当初的晨曦文学社,而是燎原文学社了,社长是工程管理A081的张宁。2010年春天成功举办了那次讲座后,我和张宁一直保持着联络。有一次我路过济宁,在济宁汽车站转车,仅停留半个小时的时间。我给张宁发了一个短信,告诉他路过济宁,但是没有时间见面了。没想到他匆匆赶来,和我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。我们匆匆见,匆匆别,在七八年的时间里有过好几次。

今年夏初,吴文超约我去滕州,张宁也驱车赶了过去,我们有了一个愉快的下午。我说什么他们懂,他们说什么我也领会,这种沟通让人很舒服,所以话匣子一打开,就很难收住。

吴文超并没有听我的讲座。他是通过听过讲座的人弄到了我的联系方式,主动联系我的,然后有了交集。他毕业后在北京工作,一次我去北京探几个编剧朋友的班,他接站并陪我去了朋友们闭关创作的宾馆。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,相处模式却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的模式。

不同年龄的人不能好好交流,常常拿出代沟一词做挡箭牌。据说产生代沟的年龄间隔一再缩短,到如今五岁甚至三岁就是一条代沟。我和他们相差二十多岁,居然不存在代沟。我不倚老卖老,他们也不倚小卖小,彼此尊重,然后彼此懂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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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有一年,在一个很寻常的日子里,我收到一条张宁发来的问候信息,恍惚间,一束阳光投射到我的身上,带着芬芳和暖意。于是我写了一段文字,记录忽然而至的阳光。

自从我走进曲阜校场路的校园,便已经和母校建立了连接。时光流逝了,校址变迁了,人来了,人走了,和母校的连接一直都在,越发牢固。如果说四年间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,以及离开学校的这些年里遇到的和母校有关的那些人那些事,犹如突如其来的阳光,那么,光源就是我亲爱的母校。

2010年去母校做讲座,车到日照,天上飘着蒙蒙细雨。

我以为,我不会对日照的新校区有归宿感,因为我的青春足迹留在曲阜的老校区。可是在出租车上,距离新校区越来越近了,我的心不由自主收紧,一种“近乡情更怯”的情绪悄然而生。